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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心人可能注意到,“垃圾分類”沒有那么熱門了。但筆者又看到北京市的一個街道辦在7月1日發布的一個招標項目“2025年社區垃圾分類指導服務”,其預算金額和最高限價高達512萬元。這又讓人感覺“垃圾分類”好像還在大力推行中。筆者有點好奇,就有了此文。
一、轟轟烈烈的垃圾分類
國家語言資源監測與研究中心曾經發布過“2019年中國媒體十大流行語”,分別是:我和我的祖國、金色十年、學習強國、中美經貿磋商、最美奮斗者、硬核、垃圾分類、先行示范區、基層減負年、我太南了。
才過去5年時間,再看這些流行語就感覺不一樣了。
就說這其中的“垃圾分類”吧。當年可是全國性的一場運動——這運動由上海試驗,繼而從中樞到地方全面覆蓋。2019年是“垃圾分類”的重要年份,就在當年的6月25日,《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修訂草案)》被提交給第十三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一次會議審議,提出推行生活垃圾分類制度。這是生活垃圾分類首次被納入國家立法當中。
其后,各地紛紛開始跟進。比如對于環境保護特別在意的海南省,在2019年底公布了《海南省生活垃圾管理條例》;2020年公布的“海南‘十四五’規劃和2035年遠景目標”中提出:推進“無廢”城市建設,全面實施垃圾分類,推進“禁塑”工作,大力提升固體廢物源頭減量、資源化利用和安全處置水平。
2021年,《中共海南省委 海南省人民政府關于全面推進鄉村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的實施意見(2021年1月29日)》中提出:完善1000個生活垃圾分類和資源化利用示范村。
截至2023年底,海南省已有70%以上行政村(居)建成了生活垃圾分類投放屋(亭)。
在2019年-2023年,即便是新冠疫情期間,垃圾分類也是個覆蓋全國的熱門主題,人們幾乎天天要跟這事打交道。
二、完美的宣傳和令人費解的“不分類”
那段時間里,從傳統媒體到數字媒體,從傳統戶外廣告到單位公告欄再到各類學校的黑板報,垃圾分類的相關宣傳無處不在。
(△小學校教室里的垃圾分類黑板報,老痛拍攝于2021年)
再比如下圖這樣的“公益廣告”,由海口市生活垃圾分類和減量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告訴我們:“分類后的垃圾去哪兒了?”廣告上說是“分類投放、分類收集、分類運輸、分類處置”。用非常簡潔明了的圖文告訴我們:不同的垃圾最后都會各得其所。
但實際情況真如宣傳所說嗎?不少人都能看到,不管我們怎么分類,垃圾都是混在一起運走的。有的家長費勁地跟孩子剛講完如何分類,然后投放到不同的垃圾桶,結果垃圾清運車一來,就把垃圾混裝在一起拉走了。只留下了孩子疑惑的眼神和家長尷尬的表情。
從宣傳角度看,垃圾分類的宣傳推廣從報紙、電視、電臺等傳統媒體到互聯網平臺新媒體再深入到學校、小區、城市各街道、鄉鎮和農村的全面的、立體的宣傳,堪稱是完美的!但很多地方在實際執行中又不分類,真的是令人費解!
發展到現在,就有許多人認為生活垃圾無需分類。
就有人解釋說,我們國家已經解決了垃圾焚燒的環保技術問題,現在的垃圾都拉去焚燒發電了,在焚燒之前會進行專業的分類分揀,所以根本不需要我們進行分類。
(△我國“生活垃圾焚燒發電廠自動監測數據公開平臺”局部截圖)
根據權威數據,我國的垃圾焚燒廠從2014年的不到200座,猛增到2024年超過1000座,數量占全世界的一半。相應的焚燒處理能力,也從2014年的18.5萬噸/日一路增長到2024年的110萬噸/日。而2024年全國城市垃圾清運量只有2.62億噸,日均不到72萬噸。所以說,目前我國垃圾焚燒能力已經超過了垃圾的產生量。
此前,中國工程院院士杜祥琬等科學家也解決了垃圾焚燒發電中的環保問題。他主導推動了垃圾焚燒技術的研發與應用,通過高溫裂解、多級凈化等創新手段,實現了垃圾焚燒發電的環保達標。2016年,首臺國產850℃高溫焚燒爐投入運行,打破日本技術壟斷,實現垃圾滲濾液、飛灰等協同處理。2020年中國垃圾焚燒廠排放標準超越歐盟,二噁英限值僅為0.1ng TEQ/m3,遠低于國際標準。
(△上圖是海口中電第二環保發電有限公司老城環保發電廠的垃圾焚燒監測數據)
從以上的結果來看,垃圾分類好像是不太必要了。
但是又很詭異,全國仍然有不少地方在大力宣傳當中,給筆者的感覺是:不管垃圾分類還有沒有必要,其宣傳都是有必要的。——這話有點別扭,我們看看案例。
浙江省寧波市案例:6月27日,“2025年寧波市生活垃圾分類宣傳活動項目”公開招標,其預算金額高達400萬元,需要做的工作是:在國家級和省市級的主流媒體上做主題宣傳、線下做活動與培訓、投放電梯廣告戶外廣告燈、進小區做宣教等等。詳見下圖所列。
(△寧波市生活垃圾分類宣傳活動項目的服務要求,可點擊放大查看)
遼寧省沈陽市鐵西區案例:4月28日,該區發布了《2025-2026年度生活垃圾分類宣傳費招標公告》,分兩個包組,以共計230萬元的預算金額進行招標。該宣傳服務需求跟寧波市的招標內容寫法上有不同,但實質均為新聞宣傳+宣傳品制作+活動與培訓+傳統廣告推廣。
也就是說,即便我們認為垃圾分類沒有太大必要了,但是該宣傳的還是得宣傳,該花的錢還是得花;
只是筆者確實不知,現在還在認真執行垃圾分類的地方還有哪些?
三、文明而豪華的垃圾分類收集屋
人活世上,總是在不斷地制造垃圾,在城市里的人對于小區的垃圾分類收集屋都不陌生。
雖然海口僅是個三線小城市,但是在那段時間還是投入不少資金來建設垃圾分類收集屋。比如下圖這樣的,有著良好的設計、非常醒目的分類,看樣子鋼材等用料很足,頂上甚至裝著LED屏、旁邊還有盥洗臺。
確實,經過這么一包裝,比起以前相對雜亂擺放的垃圾桶,顯得高級了許多。——當然這也是有價的,曾經有市場傳聞說建一個垃圾分類收集屋要花費十多萬元。筆者后來去求證過,發現大部分沒有那么貴。
比如海口市美蘭區,2023年10月31日,該區的環境衛生管理局發布了《生活垃圾分類設施設備采購項目中標(成交)結果公告》,據該公告披露,美蘭區要安裝垃圾屋150套,同時配套了智能化設備84套,其中標總價為4936284.55元。也就是說,平均每套垃圾屋價格約為3.3萬元。如果不計算其智能化設備,垃圾屋價格約為2.5萬元每套。見下圖。
此外,海口市瓊山區2023年垃圾分類收集屋項目(第二次采購)中標公告中也可見,其整體中標金額為291.2萬元;其中垃圾屋的定制成本是2558元每平方,假如每個垃圾屋10平方米,那么其價格也是約為2.5萬元每套。
從上面的價格信息也可以看到,這垃圾分類收集屋是“輕鋼板房”,再加上瓷磚地板、LED屏幕、不銹鋼洗手盆等要素,確實就顯得文明和豪華多了。
但是,筆者親眼所見,所謂的分類投放也是糊弄的,比如“其他垃圾”和“可回收垃圾”共用一個垃圾桶,“廚余垃圾”和“有害垃圾”共用另外一個;在沒有督導員之后,尤其是當大家發現垃圾都是混裝拉走的“真相”之后,就更沒有積極性再進行分類了。
幸好這樣的垃圾分類收集屋“品相”比以前好,看著也養眼,就當是過去垃圾屋的升級版吧。
當然,筆者也在某些所謂的示范點見過很豪華的垃圾分類收集屋,智能電子設備不少,甚至可以免費領可降解垃圾袋,那估計造價確實要超過10萬元。
與“垃圾分類”的宣傳服務仍然在招標一樣,“垃圾分類收集屋”也如此。比如武漢市東湖新技術開發區的花山街道辦事處在今年5月19日發布了一個采購公告,該街道辦新的垃圾分類收集屋投入預算依然高達146.97萬元!其部分內容截圖如下:
四、強大的動員和貼心的督導
垃圾分類是一場浩大的運動,在當年幾乎是無差別地影響了全國居民,由于強大的動員和宣傳,相當長時間也都是輿論熱點。
經歷過垃圾分類的教育,我們普通人都明白了道理:垃圾是環境污染的重要來源之一,而垃圾分類可以將那些有害垃圾提前分類回收,讓他們得到專業的處理,從而有效減少對環境的污染;可以將那些有價值的可回收物資如紙張、塑料、金屬等從垃圾中分離出來,重新進入生產循環;可以把一些廚余垃圾通過堆肥等方式進行生物降解,轉化為肥料;還可以把其他垃圾經過壓縮、填埋或焚燒處理,減少垃圾總體積,降低對填埋場和焚燒廠的依賴。
雖說看上去垃圾的分類處理不僅有利于環保,還可以創造新的經濟價值,但是執行起來是很難的。
以前就有帖子描述說:朋友小邱在長三角東部某城市生活了多年,剛開始推行垃圾分類的時候,有一回小邱用粘鼠板粘到一只老鼠,然后他就把粘鼠板連著老鼠一起往垃圾桶丟。邊上守著的督導員讓他把老鼠跟粘鼠板分開,因為老鼠是濕垃圾,而粘鼠板是干垃圾。大家沒猜錯,曾經因為“你是什么垃圾”而聞名的某地督導員居然讓小邱把老鼠從粘鼠板上用手拿下來,把老鼠丟進濕垃圾筒再把粘鼠板丟進干垃圾桶!——是不是有點惡心?
還有人說:“喝了一半的珍珠奶茶,要先把奶茶瀝干凈,然后珍珠是濕垃圾,杯子是干垃圾,杯蓋是可回收垃圾。”
一聽說是“干”“濕”垃圾之分,筆者就知道在說上海了。因為上海的垃圾分類法比較特別:可回收物、濕垃圾、干垃圾和有害垃圾四種,與全國其他地方有區別。當然也還有些地方存在細微差別,比如杭州把廚余垃圾叫成“易腐垃圾”,更多地方就叫廚余垃圾或者餐廚垃圾。
不管各地標準如何,有一個特色是全國統一的:垃圾分類督導員。
筆者翻到了以前那段時間的一些招投標信息,很多都有“配備督導員”這一項。這也算是我國的“動員”之特色吧。見下圖。
筆者生活在海口,可能是地方經費有限,筆者見到督導員的機會很少。而一些執行得比較到位的地方,比如上海,他們甚至除了督導員之外,還有“垃圾分類示范引領工作者”。比如2025年4月份《城市開發》雜志上的宣傳稿件《你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堅強》,該文章描寫了某物業公司的區域經理邵某某積極響應垃圾分類號召,帶領管理處所有人員投身到垃圾分類的工作中,去引導居民進行垃圾分類……此文甚至頗有文采地介紹了他們如何去翻垃圾桶的故事,確實顯得很“堅強”。
這樣的宣傳文章,也是由垃圾分類而衍生出來的掙錢路子。
這樣的宣傳文章是今年的4月份所刊發。也就是說,當我們普通大眾都覺得“垃圾分類”冷了下來的時候,事實上“垃圾分類”還在繼續,周邊的生意就沒有停過。
就連到垃圾分類的“指導服務”(重點時段捅站值守工作)都還有公開招標的。也就是筆者在開篇所說的:北京市大興區高米店街道辦事處的“2025年社區垃圾分類指導服務”(7月1日公告,編號:11011525210200027787-XM001)。簡要內容見以下截圖:
根據公告內容可見,這個社區垃圾分類知道服務項目要覆蓋一個街道247組垃圾桶站(跟上文說的“垃圾分類收集屋”應該是一個意思),其中重點的179組要求在重點時段要值守。按512萬元的預算來算,平均每個垃圾桶站的對應服務是2萬多元/年。
根據第七次人口普查,北京市的高米店街道常住人口為99959人,就是約10萬人。按照512萬預算來計算,就大約是在每個人身上投入了50多元/年。
如果全國都按照這個標準來執行,需要投入700億元。如果只是覆蓋城市人口,也需要投入471億元。這還只是督導員的費用。如果再算上宣傳費用、垃圾分類收集屋的更新、示范點的建設等費用,可能要翻一倍,上千億可能不是夢。
有意思的是,據媒體報道,我國的垃圾焚燒發電廠的產值也是千億級別。
結語
從上文中筆者所列的招標情況可見,全國多地仍在積極推進垃圾分類工作,甚至還持續出臺相關的規章文件。
比如上海市靜安區在2025年6月發布了《靜安區2025年生活垃圾分類工作實施方案》,旨在進一步提升垃圾分類工作的質量和效率。此外,陜西省也于2025年5月28日通過了《陜西省生活垃圾分類管理條例》,并定于2025年7月1日起施行。這一條例的出臺,進一步體現了陜西省對生活垃圾分類管理工作的重視和推進。
有些人就是熱衷于出臺各種文件、搞各種動員活動、安排督導員。
但慶幸我們有科學家和工程師在用硬科技去解決問題。
中國工程院2015年開展重大咨詢研究課題“固體廢物分類資源化利用戰略研究”;2017年中國工程院杜祥琬、錢易、陳勇、郝吉明等院士聯合專家上報《關于通過“無廢城市”試點推動固體廢物資源化利用,建設“無廢社會”的建議》。在杜祥琬院士2019年的演講稿中,闡述了“無廢社會”建設的重大意義。以下截圖為其“經濟效益”部分。
由此可見,在強大的科技解決能力面前,垃圾山根本不是事,杜祥琬院士甚至將城市垃圾山稱為“城市礦山”——變廢為寶也是非常掙錢的事,目前不少環保企業投身其中。
在2024年7月31日中共中央 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意見》中的第十七條:
大力發展循環經濟。深入推進循環經濟助力降碳行動,推廣資源循環型生產模式,大力發展資源循環利用產業,推動再制造產業高質量發展,提高再生材料和產品質量,擴大對原生資源的替代規模。推進生活垃圾分類,提升資源化利用率。健全廢棄物循環利用體系,強化廢棄物分類處置和回收能力,提升再生利用規模化、規范化、精細化水平。到2030年,大宗固體廢棄物年利用量達到45億噸左右,主要資源產出率比2020年提高45%左右。
——將“推進生活垃圾分類”寫到了“大力發展循環經濟”環節,不知是不是強調某些經濟主體去做生活垃圾分類和回收的工作,而不是市民。
不過,作為市民,“垃圾分類”該如何繼續,我們還是“叮咚雞”吧!
老痛(黃循鑫)
2025.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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