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日益常態化，并呈現一定的群體特征。本研究基于身體與消費關系的理論視角，建構身體消費社會化機制的分析框架，通過參與觀察和深度訪談搜集資料，探討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實踐邏輯。規范塑造是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外在邏輯，自我呈現是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內生邏輯。身體社會化由規范塑造中的顯性身體社會化和自我呈現中的隱性身體社會化共同形塑。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行為受社會文化的影響和約束，從“自然身體”到“社會身體”的轉變是社會文化規訓的結果。解讀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可豐富消費與身體交叉領域研究。

關鍵詞: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身體社會化;社會文化規訓

化妝已成為當前女大學生日常生活、學習、社交的重要組成部分，化妝品消費在女大學生群體中日益常態化。據iiMedia Research數據，在2024年中國大學生每學期護膚/化妝品消費金額中，300元以下占11.30%，300~500元占44.6%，501~1000元占30.50%，1001~2000元占11.30%，2000元以上占2.30%。化妝品具有作為商品的使用價值，其功能旨在美化外形、提升氣質、表達情緒以及滿足社交需求等，有助于女大學生表征自我，追求身份認同，凸顯個體價值觀念。時代變遷塑造了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觀念和消費行為[1]，女大學生個體之間在化妝品的購買種類、購買渠道、使用場景、妝容類型選擇等方面存在不同程度的差異性。那么，為何會出現這種主體差異性，女大學生的化妝品消費行為特征是主觀能動性的外顯還是社會規范的約束，其化妝品消費的實踐邏輯是什么?這些是本研究著力探討的問題。

消費不是抽象的定量經濟算計行為，而是社會生活中具體真實的一部分[2]，是消費者建構、趣味區分、文化分類的社會關系再生產過程[3]。隨著消費主義的興起和消費社會的轉型，自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身體開始被視為一個重要的社會和消費文化的研究對象，從缺場到在場、從隱蔽性中剝離出來，學者對消費與身體之間關聯的討論逐漸復雜深入，大致可以分為三個層面:一是消費與身體的關系層面，身體成為一種符號和消費品，具有社會資本的屬性，而且比其他一切物品都更美麗、更珍貴、更光彩奪目[4]，個體的消費習慣和身體實踐體現社會地位的差異，消費與身體在社會化和符號化過程中相互構建，時尚也為女性提供了使個體人身得以顯眼、彰顯個性化打扮的機會[5];二是消費文化與身體觀念層面，文化工業使身體異化、成為商品，并憑借廣告和媒體塑造了一種標準化的理想身體形象，從而壓抑身體多樣性、激發主體消費欲望，傳遞特定的意識形態和權力關系[6]。身體是消費的主體，是消費文化中的重要場所和符號，具有表達個體和規訓、抵抗主流文化的雙重功能[7]。身體也是消費的對象，既表征在服裝、化妝品、手術等物質層面，也表征在健康、身體形象、美麗標準等象征層面，可以承載特定的社會和文化意義，這些意義依附于身體的不同部位和特征，并在消費過程中被不斷生產和再生產[8];三是消費行為與身體實踐層面，身體通過消費被賦予特定的社會地位和價值，權力關系總能直接控制和干預身體、影響消費模式，身體被權力規訓為“馴順的肉體”[9]，現代時期的消費體制刺激且壓制欲望以促進消費，個體靈魂或心理通過在社會看來是漂亮的身體形象表現出來[10]。

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目的在于進行化妝行為，通過化妝改變其外表面容，使身體實現“社會化”。作為身體一部分的面部是化妝品發揮功能、展現商品價值的載體，因而化妝品的使用價值賦予化妝品消費另外一種含義，即化妝品消費也可以說是身體消費。類似于“整形神話”[11]，化妝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女大學生身體內卷化的主要消費行為之一。作為消費行為主體的女大學生是“社會人”，不僅具有女性的生理特征，也遵循女性的社會性別角色規范，在化妝品消費的實踐過程中會受到消費環境、消費規范以及應用手段的制約，其消費行為也是多層次的，反映愛美天性，也涉及深層次的個體認同[12]，既包括理性考量，又包括感性因素中的情感與偏好，社會因素以及具有特定文化氛圍的校園環境對女大學生化妝品的消費行為影響較大[13][14]。因此，本研究結合實證案例，聚焦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行為與過程，分析其化妝品消費與身體之間的可能關聯，嘗試建構一種身體消費的社會化機制，揭示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實踐邏輯。

1.從社會化到身體社會化的概念界定

“社會化”概念最早由齊美爾提出，用以表示群體的形成過程[15]。齊美爾強調社會化是統一的過程，當個體與所處環境發生具體關聯時，人們會將具體經驗的零碎材料加以整合，補全成能夠賦予固定形象的各種角色和性格類型[16]。莫頓從個體視角對“社會化”進行闡述，認為社會化是人們選擇性地獲得群體的價值觀、興趣、態度、知識和技能等文化的過程，是社會角色的學習過程[17]。“社會化”是社會學研究的重要議題之一，反映個體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是“生物人”成長為“社會人”的過程[18]。“社會化”具有廣義和狹義之分，狹義上指兒童、青年時期的社會化過程，即個人從出生到基本成熟;廣義上指個人適應社會、終身學習的全過程，即從出生到死亡更長的生命歷程[19]。女大學生群體處于高等教育階段，正在接受較為系統的社會化過程，尚未完全成熟，因此本研究所指的“社會化”是狹義上的概念，主要關注女大學生群體對社會的適應與影響。

身體是人類生命活動的載體，是所有生存性功能得以實現的場所，這是其自然屬性的體現[20];身體也是社會化的紐結，在個體實踐過程中，身體能夠形成自我、展現自我，實現客觀認識與主觀認識、社會秩序與個體呈現的統一[21]，身體社會化使身體的機能凸顯出來，在社會互動中獲得一定的“位置”。個體參與社會生活，離不開身體及身體的運用。因此，身體社會化可以理解為從“自然身體”向“社會身體”的轉變，是個體在與社會互動的過程中依據社會價值觀念、規范和期望來展示、塑造身體的過程，個體學習、內化并實踐有關身體的固有觀念和規范，并通過身體呈現自我、適應及影響社會。面部是女大學生身體的一部分，化妝可以發揮各類化妝品的功能實現改變身體的目的，經過改變、修飾的身體符合社會價值觀和角色規范，完成了向“社會身體”的過渡。

2.化妝品消費作為一種身體消費

“身體消費”概念在鮑德里亞的《消費社會》中出現后不斷豐富發展，一般是指直接作用于身體或附著于身體，對身體進行改變、修復以及再生產引起的消費[22]，簡言之，是一切與身體有關的消費。與“身體消費”概念緊密相關的還有“消費身體”概念，比如，奧尼爾劃分出的消費態身體，作為五種身體形態之一，涉及身體在消費活動中的作用，如通過服飾裝扮、身體語言和姿態來表達個體的身份、品位和認同[23]。“消費身體”強調身體在消費文化中的角色和功能，消費社會中的身體是“最美的消費品”，而“身體消費”則注重個體對身體的消費行為。“消費社會中的文化是身體文化，消費文化中的經濟是身體經濟，而消費社會中的美學是身體美學”[24]，身體消費是消費社會中的主要消費形式之一。身體消費以“身體”為主要對象，通常包括服飾消費、皮膚消費、形體消費三種類型。化妝品消費屬于皮膚消費，女大學生依據面容情況和特征購買相應的化妝品，比如粉底、口紅、眉筆等，實現美白、提氣色、修容等效果，通過改變、修飾“自然身體”，呈現出符合社會角色和價值規范的“社會身體”。女大學生群體熱衷于身體形象塑造和身體美化消費，通過化妝品消費實現容貌外顯與身體呈現[25]，化妝品是使身體完成社會化的工具，因此化妝品消費是一種身體消費。

3.身體消費的社會化機制:一個分析框架

社會化包含顯性社會化和隱性社會化，一體兩面。顯性社會化可以理解為個體通過接受教育、培訓或指導等直接、外在、明顯的方式學習和內化社會價值觀念、社會規范、知識技能以及角色行為模式，與社會進行互動的過程，通常具有一定的強制性。而隱性社會化是指個體通過觀察、模仿、直覺、體驗等非正式、間接、不明顯甚至無意識的方式適應和影響社會的過程，一般具有隱蔽性，在某些情況下，個體可能無法意識到自己正處于社會化過程之中，難以預測和控制。顯性社會化與隱性社會化之間是互構關系，緊密相連，可以用冰山比喻模型加以理解，水面之上是顯性社會化，水面之下是隱性社會化，當顯性社會化出現時，必然也會攜帶水下的隱性社會化[26]。因此，探究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行為與過程中的身體社會化，需要考慮顯性身體社會化和隱性身體社會化兩個層面、兩條路徑。

本研究建構身體消費的社會化機制分析框架，探討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行為與過程中身體社會化的實現路徑，揭示其化妝品消費的實踐邏輯。在化妝品消費的行為與過程中，女大學生的“自然身體”通過顯性社會化和隱性社會化兩條路徑轉變成為“社會身體”。顯性身體社會化以規范塑造為表征，具體內涵涉及群體認同、社交禮儀、職場文化，是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外在邏輯;隱性身體社會化以自我呈現為表征，具體內涵包括愉悅自己、個性表達、形象塑造，是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內生邏輯。

本文采用參與式觀察和半結構式深度訪談獲取研究資料，并運用定性方法展開研究。依據目的性原則和方便性原則，本文共選取12名女大學生作為訪談對象，圍繞化妝品購買策略、購買渠道、影響化妝品購買的因素、化妝品的使用、妝容類型的選擇以及化妝的目的等方面進行深度追問，旨在了解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行為與過程的特征，分析化妝品消費的實踐邏輯。每位受訪者的訪談時長為1小時左右，獲得訪談資料共計9萬余字。同時，作者對女大學生群體日常化妝品消費行為的觀察經驗，作為本研究的補充性資料。

受訪者的基本情況具有一定的典型性，能夠反映本研究問題的關鍵特征，有助于對現象進行深入理解和分析:12名受訪者均為“00后”女大學生，能夠反映當前女大學生群體的消費觀念和消費行為;所學專業覆蓋設施農業、農學、水土保持與荒漠化防治、制藥工程、農業管理、英語筆譯、英語等農學、工學、文學等不同學科類別，方便研究不同學科背景的女大學生之間化妝品消費行為的差異;學歷層次集中在大三到研二，便于從共時和歷時兩個角度分析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行為的特征和變化情況;月均生活費1000元到2000元不等，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經濟水平對化妝品消費的影響。

1.群體認同

齊美爾認為，消費是追求時尚的需要，人們通過追求時尚謀求階層內部的歸屬感，每一種時尚通常象征著某社會階層的特征[27]。在某種程度上，化妝品消費體現了女大學生群體的特征，反映社會對女大學生形象和行為的期待。女大學生的化妝品消費也是一種社交性消費，具有“融合”“分享”的特征[28]，受群體認同和集體偏好的影響。女大學生出于對自己作為某一社會群體成員的認同感和歸屬感，決定個人的化妝品消費行為，具體涉及是否選擇化妝、審美標準的判斷等，以進一步明晰社會角色，確認群體身份。

現在感覺化妝的都在追求一個白，雖然我沒有追求白，但是潛意識里還是在追求白一點的，應該就是中國人這種吧，就是大眾的感覺就是她好白呀這種，我什么時候也能變成那種，就是心里會有這種想法，我也不知道，應該是被大眾影響吧。最近大四還是有些改變的，因為有些黃黑皮博主就會說，黃黑皮也是一種美，吉克雋逸，那個歌手，她是那種就是偏黑的吧，但是感覺她看起來就是原生的皮膚。(Z-N3)

周圍的人都化妝的話，我可能也會化，如果以后我所有的同事都化妝，那我可能為了合群化吧，因為合群還是比較重要的。(LJ-N4)

我舍友帶動我，我有一個舍友她每天都要化妝，其他兩個舍友大概率會化妝，我是被帶動起來的，等著舍友也不太好，也化化吧就這樣。(XQ-N8)

一般有正式活動或者外出見朋友的時候會化妝，比如我男朋友就要求我和他見面要化妝。(AN-N12)

社會化是指個體在群體中實現自我認同的過程，其最終結果是個體內化群體的價值觀念和規范[29]。女大學生的化妝品消費行為是個體內化其所在群體價值觀念和審美標準的表現，女大學生在化妝品消費的過程中明確個體身份，實現自我認同。通過訪談發現，如果所在群體成員給女大學生以負向反饋，會對女大學生形成一種社會壓力，從而使其采取符合集體偏好的化妝品消費行為。

我臉上瑕疵稍微多了一點，粉底液一般會帶一些遮瑕的效果;主要經常也被別人說吧，我媽也會說我，她就覺得你這段時間飲食不注意呀，或者經常熬夜，臉上就長痘，長痘就不好看，包括家里街坊鄰居也都這樣說，每個長假回家去常見面的話，就知道我一直就這樣，平時見得比較少的街坊鄰居，哎呀，你家女娃長這么大了，很漂亮，怎么就是臉上長了一些痘痘呀。我就很煩，覺得大家比較默認，臉上不光滑、長痘痘，就是不好看的一個樣子。(CR-N11)

化妝會給我增加一點自信的感覺，之前有一次妝掉了很多，然后去上課，我的同學說她們看著我感覺我很陌生，說我怎么突然變成這樣了，后面就有點受不了不化妝的時候出去。(LX-N7)

2.社交禮儀

鮑德里亞指出身體具有功用性、符號性、媚俗性三個本質屬性，他尤其關注女性身體消費，認為女性身體消費具有深層的符號象征意義。在普遍的社會觀念中，化妝尤其是在正式場合化妝，已成為一種社交禮儀和潛在規則，表示對在場他人的尊重。社交禮儀作為一種非正式制度嵌入到化妝品消費行為之中，對女大學生起到支配和約束作用[30]。女大學生通過化妝行為，將自己的面部符號化，使身體滿足社交禮儀的規則和要求。

待人接物上嘛，就覺得自己要有禮貌，別人看著你的話，化了妝氣色好了一點之后，別人也會覺得你特別重視這種東西。(T-N5)

但是作為一種禮儀的話，我覺得見一些比較重要的人可能會選擇化妝，比如見長輩。(LX-N7)

既然是抱著去交友的目的，或是去認識一些朋友，還是把自己弄得稍微好看一點，可能是出于社交禮儀上的一種尊重吧。(CR-N11)

3.職場文化

在現代社會中，職場存在一種要求身處其中的個體保持一定的外在形象的機制，化妝則是一種符合規范和期望的行為。這種規范模式能滲透到社會各個層面和日常生活細節中。女大學生距離職場僅有一步之遙，迫于規訓給身體施加的壓力，選擇通過化妝品消費回應這種職場文化。女大學生在接受外部強加的職場文化的同時，也會進行自我控制和自我監視，并依據具體情景作出差異化的行為選擇，以在他者“凝視”下實現自我認同。通過訪談發現，女大學生普遍認為是否化妝取決于工作環境和職業身份，個體經歷也會影響化妝品消費行為。

那要看給我的工資是多少了，如果說他給我一個十分豐厚的工資、十分優渥的工作環境、十分休閑的工作氛圍，我就會化妝，穿得漂亮一點，愉悅一下自己，而且形象好一點，也留住這份工作。如果是一個考腦力的工作，不是這種比較休閑的工作氛圍，大家都在拼命地寫方案、寫文件，這種工作氛圍的話我就不會化妝了，那就是實力見真章的時候。跟別人打交道的時候也要化妝，因為這是我工作的需求，我對得起我的工資。(XY-N2)

我們專業大方面會面向于銷售，那銷售肯定需要拿出一個好的氣色、好的精氣神來，所以你可能就需要去化妝。如果我在實驗室的話可能就不會化妝，但是如果需要外出，我可能會化妝。(CX-N6)

進入職場后化妝得看自己的職業身份，有些職業就是需要化一些多彩的妝啊，那咱就得需要，其他淡妝即可，我對這沒有太大的要求，感覺這不是核心的東西，但也很重要，不能缺的一個東西。(XQ-N8)

當時我是“二戰”了，覺得離工作也就一步之遙了，沒想到臨門一腳，我考進來了，又考回來了，本來馬上要當職場人了，忽然又回到學校來了，就覺得好像工作離我也不是那么遠了，覺得可能不能再當學生了，得學一學大人的模樣，然后就想從外貌改變先做起來。(JY-N9)

1.愉悅自己

弗蘭克提出身體行動模式，其中鏡像態身體強調身體在消費中的感官滿足，通過消費生產淺表欲望[31]。化妝品不屬于生活必需品，而是一種修飾身體的日用品，女大學生對化妝品的消費并非滿足基本生存需求，而是更加注重在消費中獲得愉悅感和滿足感[32]。訪談發現，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具有悅己型消費的特征，通過消費愉悅自己，獲得積極的情緒體驗。

每次化完一個非常好看的妝，自己心里就非常高興，感覺今天剩下的時間都會過得非常開心。(D-N1)

化妝之后會很舒服很開心，感覺我自信了，我今天心情都很好。(JY-N9)

高度現代性時期的身體具有情境空間性，是行動與社會結構之間的中介和自我的中心[33]，對于身體的關注是自我敘事的中心[34]。身體以實踐的方式參與到日常生活互動中，能夠維持個體連貫的自我身份認同感。化妝品消費具有一定的功能性。化妝品是一種情境性耐用消費品，可以幫助女大學生在特定時空增加心理安慰、補償自我、提升自信、釋放壓力、填補面部“缺陷”、緩解“容貌焦慮”等，完成了將化妝品這一消費品主體化的過程[35]，實現愉悅自我的目的。

化妝以后感覺自己已經做全了，所有方面都做全了準備，所以我更不在乎結果了。如果說我做不全，就對結果很重視，現在就是不對結果抱有希望，無論怎樣都行。(XQ-N8)

購買大牌化妝品是一種補償性消費，對自己好一點，平時得不到的東西更容易滿足自己，像吃大餐一樣。(AN-N12)

化妝會增強自信心，對我來說可能還是一種釋放壓力的過程，有種解壓的作用，按我喜歡的東西，在我臉上化我想要的東西，有時候會有一種解壓的想法，就跟小時候玩洋娃娃那種感覺差不多的。(LJ-N4)

素顏的話我會感覺自己沒有精神，氣血不足，然后感覺整個人沒睡醒，化妝會讓我感覺挺精神。有很多自己的缺點是可以通過化妝改善的，比如說我的鼻子，畫鼻影可以讓它更挺，然后眼睛，通過畫眼影、臥蠶什么的可以讓它更大。臉這塊，因為我有嬰兒肥，就會打陰影這種的，各種各樣，能填補面部的這種缺陷。(JY-N9)

會讓我心情很好，就是不會特別焦慮、內耗，會拿著小鏡子每天看自己臉上哪里又紅了又怎么啦，就是會讓我不會更多在意自己臉上的一些缺點、瑕疵，會讓我更開心一點，然后更自信一點。(XR-N10)

2.個性表達

“自我”可以鍛造身體、改變身體、提升身體價值，所有這些活動，即便伴有痛苦，均體現個人的主體性[36]。在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行為與過程中，化妝沒有固定的規則和程式，不同的妝容風格也可以表達女大學生的個性差異。從化妝品的品類、顏色到質地，女大學生都可以根據個人的喜好和個性來選擇，化妝是一種個人選擇和創造性的表達方式和工具，可以充分表達化妝者的個性特征。

我心里是喜歡那種歐美妝，出去玩大概傾向于這種風格;平時出去玩就可以涂各種各樣顏色的口紅，然后是那種啞光的或者珠光的都可以。(D-N1)

我很喜歡粉色，覺得很好、很青春，讓我自己平淡的生活增加了一抹亮色。(XY-N2)

化妝可能讓我知道我不只是這個樣子，我可能是其他樣子，我可以是不一樣的我。我覺得我沒有必要把自己局限在一個風格里，我可以是任何的風格，我可以根據當天的妝容、當天的風格來表達自己。(CX-N6)

化了妝就是我一個審美的表現，去告訴大家我的審美，去表達我自己的一個審美，化妝風格也是我自己的一個表現。(LJ-N4)

就是稍顯精致，但也不是可愛，沒有那么甜美，甜度適中，可能偏淑女一點，我覺得可能是和我的氣質上有一點呼應，我覺得這個比較適合我。(XR-N10)

3.形象塑造

歐文·戈夫曼以“表演”這個獨特視角對人們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進行了解讀，社會是一個舞臺，人們日常生活中的行為都是在不同劇場面對各類觀眾進行的表演[37]。因此，化妝品可以作為一種工具，女大學生能夠通過化妝來塑造拍照、面試等場景特定的社會形象，形成各具特色而又同質化的面具，實現“印象管理”。

因為要拍照，可能也想上鏡更好看一點，別人看不看都無所謂，只要拍照好看就可以。拍照好看別人也是會看的，你會有給別人展現好的形象那種想法。(D-N1)

我覺得給別人留一個好印象吧，就比如我這種素面朝天、直接戴個眼鏡我就來，面試這種場合，我覺得就會給面試官造成一種你不是很認真對待這次考試的感覺。面試的話我一定要穿正裝，感覺面試穿正裝和面試化妝對我來說是同一個含義。面試時化妝只是為了提升我的一個形象，覺得我今天整個的形象很整潔、很板正、很干凈、很美觀。(XY-N2)

如果你化的比較精致的妝，一下子就會被別人關注到，對女生來說就是一個加分項。(Z-N3)你化了一個較淡的妝的話，可能不會讓你的樣貌有太大的改變，但是會讓你看起來有氣色、有精氣神，然后初步給人留下一個較好的印象，而且現在或多或少其實都看臉，你化了妝之后給人的印象就是偏好的那種。(CX-N6)

感覺研究生讀了研以后不能再當小學生了、不能再有學生思維了，馬上要去找工作了，我想大人一點兒，那就學個化妝吧，就是想打扮打扮自己。(JY-N9)

化妝改變的是女大學生身體的外表特征，主要以“他者能見”為目的，使身體符合日常生活場景互動的各種準則。在與不同熟悉程度的“觀眾”互動時，女大學生的化妝行為具有顯著的差異性，結交新朋友、見級別高于自己的人或與很久沒見的朋友時，女大學生比較重視“第一印象”，會選擇通過化妝來塑造形象。

只要有不同級別的人參加，對我來說可能都是需要化妝的場合，比如在學校，除了同學以外可能還有老師參加的，對我來說可能就是需要重視的，需要比平時稍微捯飭一下的場合。有時候化、有時候不化，取決于去見多遠的朋友，如果都是熟人的話，就不化了，見新朋友就會化，想留個好印象。(LJ-N4)

可能我想去發展一段新的社交關系的時候，還是會稍微收拾一下;很久不見的朋友見面，那可能化一下，體現一下我們之間的友誼很好，太久不見了，化一下，尊重一下你。我就看想要給那個人留下一個什么樣的印象，因為大家都太熟悉了，我化不化妝大家都知道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但是如果層級比較高的領導，平時見得也比較少，我覺得每一次見面可能都還是一個比較珍貴的機會吧，覺得這個時候還是想要展現一個更好的自己，就會化一下。(CR-N11)

1.規范塑造邏輯中的顯性身體社會化

規范塑造是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外在邏輯，通過群體認同、社交禮儀、職場文化實現顯性身體社會化。顯性身體社會化通常以女大學生接受教育、培訓或指導等明顯、直接的形式完成，社會規范、價值觀念、角色技能等一般是固定的、具有強制性的，由此將女大學生的“自然身體”塑造為符合規范的“社會身體”。女大學生處于一定的群體和社會關系之中，與家人、同伴等多主體互動，其化妝品消費受周圍環境、他人及網絡的影響，迎合集體行為偏好。

好像大家都是這么做的，我媽媽一直就在化妝。然后那些同學，剛上大一的時候人家剛開始就比較會化妝。我感覺化妝會讓我好看，好像身邊的人包括網絡上都是這樣子的。(D-N1)

可能是想變美，或者說是到了這么個環境，感覺成為一個大姑娘就要學會化妝。可能有周圍人的影響吧，還有就是網絡的影響，因為在網上大家都很光鮮亮麗，就是化妝呀啥的。(XR-N10)

可能是平時接觸到的、大家給我灌輸的職場面試的一些基本的小技巧，我會覺得把自己收拾得稍微干凈一點去參加一個面試，是社會上一個很常見的事情，就像是一種禮儀。(CR-N11)

學校在女大學生顯性身體社會化的過程中以管理者身份出場[38]，“一個社會若按自身的形象來塑造其成員，最有力的工具便是教育”[39]。學校教育使身體的社會化以顯而易見的方式達至社會標準，比如社交禮儀和職場文化的要求，女大學生需要學習并內化社會的價值觀、規范和角色，這是顯性身體社會化的核心[40]。

就業指導中心專門開設一門化妝課，這足以體現化妝對就業面試的重要性了。(XY-N2)

在一些培訓上，就比如像志愿者，或者你參加某一個競賽的時候，老師給你培訓都會有一門課偏向禮儀的。會建議化淡妝，不要蓬頭垢面或憔悴地趕過去，讓人家覺得你沒有熱情。(T-N5)

群體認同、社交禮儀、職場文化是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過程中“自然身體”轉向“社會身體”所需達至的重要標準，這些標準是形塑女大學生顯性身體社會化的外在邏輯，使其獲得社會生活的資格[41]，明確自身社會角色，建立對他人和世界的認同感及歸屬感[42]。

2.自我呈現邏輯中的隱性身體社會化

自我呈現是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內生邏輯，通過愉悅自己、個性表達和形象塑造實現隱性身體社會化。愉悅自己的既定前提是化妝可以改變、修飾身體，使身體變美，因此化妝品消費才能愉悅心情，使女大學生達到積極的情緒體驗和精神享受。女大學生通過化妝進行的個性表達尚未突破現有的審美標準和妝容風格，不論是煙熏妝、歐美妝還是白開水妝，女大學生在學習、模仿既有妝容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的化妝風格，實現個性的表達。通過化妝實現的個性化是可能的，也是可以期待的，但其程度通常是有限的，經化妝改造后的身體，主要表明的是女大學生的社會身份而不是個體身份。女大學生在不同的場合、面對不同的群體會有相應的妝容選擇，以塑造自己的特定形象，化妝成為形象塑造的工具，滿足社會角色和規范的要求。

就覺得女生化妝不是給別人看的，取悅自己，在別人面前這樣更有精神，提亮一下膚色，讓自己心情變好。(Z-N3)

我比較喜歡那種韓式的風格，目前的本事只能達到這兩種風格，剩下的那些煙熏、搖滾、御姐我目前還是不能駕馭，也有這種想法，但還是沒辦法駕馭它。(JY-N9)

正式場合的話，會傾向于用那種偏裸色或偏淡一點的、顏色沒有那么顯眼突出的。因為感覺場合比較嚴肅，不能太過于喧賓奪主。出去玩就會喜歡用大紅啊那種，有時候也會五顏六色。(LJ-N4)

因此，愉悅自己、個性表達和形象塑造雖然關注自我和自主選擇性、主觀能動性，但實際上也是女大學生以身體為載體適應社會的不同呈現形式。由人類的生活習慣和文化遺傳積累而成的傳統觀念、風俗習慣、社會道德規范等非正式制度形塑了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自我呈現邏輯，這種約定俗成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準則沒有明文規定[43]，其正常實施和維持需要行為主體的自覺，即個體懾于社會壓力而不得不遵守規約[44]。比如，從古至今，“以化妝為美”的觀念一直存在，滲透進人類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并延續下去，也影響女大學生的化妝品消費行為與過程。

可能世俗的定義來說，大家都覺得黑眼圈是不好的，覺得有黑眼圈說明你沒有精神啥的，所以大家都化妝把它遮掉。(LJ-N4)

前段時間我也學過化臥蠶，網上說可以縮短臉長。我也覺得好看，但不知道為什么覺得好看。(AN-N12)

隱性身體社會化的過程并不明顯，通常以潛移默化的形式完成，個體難以察覺、預測和掌控，社會價值觀念、社會規范、知識技能以及角色行為模式等以間接甚至無意識的方式內化于女大學生的思維，外化于化妝品消費行為，最終以身體為場所呈現自我。

我一直生活的環境見的都是白皮黃皮的人，見到黑皮的人我就不知道是美還是丑，不知道標準是什么。(AN-N12)

女大學生在所處社會普遍審美觀念的約束下，內化價值觀念，學習社會規范和行為模式，以進一步參與社會實踐、實現個體價值[45]，培養適應性，獲得必要的認知框架和社會技能[46]。

3.社會文化規訓下的身體:從自然身體到社會身體

福柯是“身體轉向”的重要推動者之一，他用“身體的被動銘寫”代替“身體主動性生產”，沒有直接提出“文化規訓”的概念，但論述了文化在塑造個體思想和行為中的作用。文化能夠通過符號、儀式、規范和價值觀等來規訓個體，使其內化社會所期望的態度和行為。瑪格麗特·米德認為社會化是文化傳遞的過程，強調文化在社會化過程中的作用，即個體在與家庭成員、同伴以及他人的社會互動中學習、吸收、內化特定社會的文化規范和行為模式[47]。文化會對消費行為產生規范性和引導性作用，傳統、儀式等文化以一種更普遍的形式對消費行為產生引導和塑造作用[48]。形塑自我呈現內生邏輯的非正式制度植根于文化，群體認同、社交禮儀和職場文化等顯性規范也是特定社會文化的體現。在化妝品消費行為與過程中，女大學生的“自然身體”通過顯性社會化和隱性社會化兩條路徑轉向“社會身體”是社會文化規訓下的結果，對身體消費的社會化機制分析需要解碼特定文化。

然而，社會化不僅是個體被動地接受和內化社會強加的固有觀念和規范，個體也會對社會產生影響，個人與社會之間是互構關系[49]。社會化是辯證、雙向的過程，個體在受組織既有傳統影響的同時也可通過自身經驗、價值觀念影響所在組織[50]。個體的社會化過程因社會化環境的客觀性和個體的主觀選擇性而存在共性與個性[51]，“社會化”過程亦受個體內在的社會關系需求推動[52]。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行為與過程中的身體社會化存在歷時變化，與個體認知發展密切相關，影響理解世界的方式以及社會角色的定位。

現在不會經常化妝了，從大三到大四這個時間段之內吧，因為這段時間特別忙，忙到我會不在意這些事情，然后不在意完了發現，好像不在意也可以，然后就慢慢習慣了，就是一種習慣吧。(XY-N2)

可能大一的時候頻率比較高，后面慢慢就會變少一點了。可能因為覺得沒有想給看的人，感覺無所謂了，一般有比較正式的場合，開會啊、面試啊，才會化妝，也可能是接受自己素顏的樣子，因為不化妝確實會省很多事情，就比較開心了，自我認知成長了。(LJ-N4)

女大學生的身體社會化經歷了“人對社會的適應、改造和再適應、再改造的復雜過程”[53]。社會文化對女大學生身體的規訓是隨時間變化而持續、不間斷的，從“自然身體”轉變為“社會身體”，再從“社會身體”回歸“自然身體”。看似矛盾的逆向身體社會化過程，實則是社會文化與女大學生主體雙向互動的表現，仍遵循顯性身體社會化和隱性身體社會化的實現邏輯。

本研究以身體與消費的關系為分析視角，從“化妝品消費是一種身體消費”入手，建構身體消費的社會化機制分析框架，揭示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實踐邏輯。研究發現:第一，規范塑造以群體認同、社交禮儀和職場文化為內涵，強調使行為主體達至社會標準和規范，是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外在邏輯;第二，自我呈現以愉悅自己、個性表達、形象塑造為內涵，更加關注自我和主體性，是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的內生邏輯;第三，在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行為與過程中，存在顯性社會化和隱性社會化兩條身體社會化路徑，顯性社會化以規范塑造為表征，隱性社會化以自我呈現為表征，二者緊密相連、相互建構，使“自然身體”完成向“社會身體”的轉變;第四，女大學生的身體實現社會化是社會文化規訓的結果，身體社會化是特定社會文化的傳遞過程，社會文化與女大學生主體雙向互動，隨時間產生復雜變化。

本研究可能的創新和貢獻在于:第一，將消費與身體兩個議題相結合，探討化妝品消費與身體社會化之間的可能聯系，對于豐富消費社會學和身體社會學交叉領域的經驗研究具有一定的邊際貢獻;第二，將身體社會化具體劃分為顯性身體社會化和隱性身體社會化兩個類型，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社會化概念的理論內涵;第三，提出了“社會文化規訓”的概念，重點討論了社會文化規訓下“自然身體”向“社會身體”的轉變，以及社會文化與個體之間的互動關系;第四，基于女大學生化妝品消費行為與過程建構身體消費的社會化機制分析框架，為后續研究其他消費行為提供參考。

[基金項目: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基層治理現代化的制度、成效與經驗研究”(項目編號:24&ZD142)的階段性成果]

鄭永君: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發展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李春雨:西北農林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發展學院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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